阿憂庫傳記(下集)
大家好,我是阿憂庫的長媳。
我的婆婆阿憂庫於2013年情人節那天,在台北士林的一家醫院辭世。那天,我先生的小弟,他淚流滿面,哽咽著說:「媽終於跟姊姊團聚了。」
大姑英年早逝,和婆婆一樣都為肝病所苦。婆婆從確診肝癌到過世,整整拖了近十年,加上她晚年才顯現出的糖尿病,讓治療效果大打折扣。最終,她不敵病魔,病情惡化並併發多重器官衰竭。如今她終於擺脫病痛,奔向另一段旅程——在這之前,就讓我來說說與她共同生活的那二十年。
我與自己的母親相處的時間,恐怕都不及與婆婆的長。這二十年,我見證她的堅強與複雜,也體會身為媳婦的微妙角色。
婆婆的脾氣並不溫和,也許與肝病長期影響情緒有關。她最常爭執的對象是公公。兩人從年輕時起便因金錢問題爭執不斷,再加上成長背景迥異,芝麻小事也能引爆口角,甚至動手。記得有一次,公公一氣之下破壞了婆婆珍惜的縫紉機洩憤;我孩子小時候,也曾目睹他們在廚房互丟湯匙,婆婆手指受傷流血,還是她自己包紮的。
婆婆晚年,公公曾與一位過去當二房東時認識的女房客譜出黃昏之戀。儘管如此,我看得出婆婆心中始終惦記著他。有一回,家中接到來電,說公公在外頭發生意外、頭部受傷送醫,婆婆當下的緊張神情,一點也藏不住。
婆婆十分注重傳統節慶,從過年準備三牲、端午包粽子到七夕拜七娘媽,還有尾牙吃卦包,她樣樣不馬虎。每次祭祖都得擲筊,直到擲出聖筊才能結束儀式。若公公缺席,頻頻擲出笑筊,她看著公公母親的遺照自言自語:「是不是因為你兒子沒來?」奇怪的是,每次這麼說完,真的就擲出了聖筊。
雖然夫妻感情不睦,婆婆卻無比疼愛她的孩子們,也為他們感到驕傲。她曾對我說:「你是你們姊妹裡過得最好的,因為妳嫁給我兒子。」那番話讓我難過了好久,感覺她貶低了我的家人,也讓我稍微能理解,為什麼公公有時對她冷淡。但作為媳婦,我從未頂撞過她。
其實,不只有我感受到她那份尖銳。連小叔的前妻也曾領教過。我生下兒子,小叔的孩子都是女兒。婆婆飛到美國去幫忙照顧剛出生的孫女時,竟對弟媳說:「我知道一帖包生男的中藥,要不要試試看?」後來,她想嘗試改墳、換風水,或許能再添一位內孫。不過,我們也只是聽聽,從未真正照辦。
有時我想起自己從未出過國的母親,心中不免感嘆,婆婆的人生其實已經豐富許多。她曾在美國與小叔一家同住兩年,雖不會英語,但學會了一句「I don’t know English」,日子過得也還安穩。碰上會說日語的,她更能自在聊天。要我在異鄉語言不通生活這麼久,老實說,我做不到。
話說小叔的婚禮辦在馬來西亞,我們三代同堂飛去參加,我還曾自己帶著婆婆與兩個孩子去日本跟旅行團。婆婆自己也跟團遊覽過許多地方:中國的九寨溝、黃山、千島湖、虎跳峽,還有歐洲各國。她確實擁有過自己精彩的足跡。她住美國的時候,我們還帶著大姑的兩個孩子去美國團聚兩週。小叔跟婆婆一樣喜歡種花,在美國的家後院種了很多玫瑰。
大姑過世後,她的兩個孩子曾多次在我們家度過暑假。那時我和丈夫都在上班,是婆婆一手照顧四個孩子,張羅午餐。女兒小學低年級時,婆婆早上做便當,中午再特地走到學校門口遞給她吃。當小叔的女兒們回台灣就讀美國學校時,婆婆與我們同住,也會搭車去幫忙接送小叔孩子上下學。她坐計程車回家的路上,總會驕傲地向司機介紹家裡的孩子有多懂事、成績多好。
結語:她,是我們愛的阿憂庫
婆婆離世已多年,但說真的,這些回憶遠遠整理不完。她的一生太豐富,太複雜,太有人味。那些歡笑與爭執、誤解與和解、尖銳與溫柔,都真實存在於我們的日常,也刻進了我們的記憶。
我們曾對她生氣,也曾被她逗得哈哈笑。她既是我孩子們的奶奶,也是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婆婆。她可能不完美,甚至讓人難以相處,但她始終是那個盡力扮演好每個角色的女人,是用她獨特的方式愛我們的阿憂庫。
寫下這些,不只是懷念她,也是在練習理解她。阿憂庫,我們愛妳。